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名家分享~黃貞祥》怒火上腦,不只是「脾氣不好」——從腦科學解讀路怒與高齡駕駛的失控真相

怒火上腦,不只是脾氣問題,而是一場大腦各系統之間的協調失靈。在高齡駕駛身上,這樣的失衡風險更為顯著,如同老車行駛在高速公路,一旦煞車失靈,便釀成不可收拾的慘劇。

◎ Gene Ng(黃貞祥)

在新北三峽,一場突如其來的連環車禍震撼社會。一名 78 歲高齡駕駛,先在路口擦撞分隔島和後車後逃離,隨即在下一個路口高速衝撞人群,造成多人死傷。這場災難猶如晴天霹靂,舉國譁然。輿論撻伐聲中,有人痛斥老年駕駛的執照審核過於寬鬆,有人直指這是「怒火攻心」的典型路怒。但真相果真如此簡單?其實,這不僅是一次交通意外,更是大腦內部「警報系統失控」、「理智煞車失靈」與「情緒制衡崩潰」的神經風暴。

日前新北三峽,一場突如其來的連環車禍震撼社會。(資料照,記者翻攝)日前新北三峽,一場突如其來的連環車禍震撼社會。(資料照,記者翻攝)

我們不能再以「個性差」、「反應慢」等簡化觀點,評價駕駛失誤。場悲劇背後,藏著的是一連串腦部功能失調的警訊。從杏仁核點燃情緒導火線,到前額葉失速導致行為暴走,再到高齡駕駛的執行功能退化與情緒調節障礙,整個大腦猶如一場火線作戰,處處潰堤。要解這個結,不能只罰駕駛、禁開車,更該從神經科學與公共政策雙軌出發,釜底抽薪,方能對症下藥。

大腦中的杏仁核,是一座隨時待命的危險警報器。它能在 200 毫秒內偵測到威脅並發動「戰或逃」反應。當駕駛被逼車、被擦撞或突然遇上突發事件,杏仁核就像軍隊中第一個舉槍的哨兵,立刻下令釋放腎上腺素與皮質醇,使全身進入戒備狀態:心跳加速、呼吸急促、肌肉繃緊,一切就緒,只為戰鬥或逃離。

然而這個機制本來為生存而設,在叢林中對猛獸有用,放在現代馬路上卻常常誤判形勢、開錯火線。一聲喇叭、一個擦撞,便點燃杏仁核如火如荼的緊急反應。更糟的是,杏仁核發動之際,原本負責抑制衝動、理性思考的前額內側皮質(vmPFC)會瞬間功能下降,宛如指揮中心斷電,導致情緒一發不可收拾。

若駕駛者血清素底值偏低——這種情況常見於慢性壓力、焦慮或高齡者——那麼 vmPFC 對杏仁核的抑制力會進一步削弱。理智剎車失效,情緒油門到底,最終便演變成衝撞與暴走的局面。這並非純粹情緒失控,而是腦部化學系統與結構功能雙重失衡的惡性循環。

在冷靜時,我們仰賴前額葉中的背外側區域(dlPFC)與前扣帶皮質(ACC)評估風險、切換注意、壓抑衝動。這些區域猶如戰場上的將軍,負責審時度勢、穩操勝券。然而,一旦交感神經全面啟動、身體進入高壓狀態,這些指揮官的血流資源會被轉移,大腦理性中心便無法維持正常功能。

這時,大腦出現所謂的「隧道視野」——駕駛眼中只剩威脅,完全看不見其他選項與後果。他可能看不見紅燈、忽略行人,也無法思考「該停在哪裡」或「是否該報警」,只剩「趕快離開」或「一衝了之」的原始反應。

此時的駕駛不是沒能力判斷,而是「判斷中樞宕機」;不是無視規則,而是「思維被掏空」。這是情緒與理智之間的博弈,當前額葉敗陣,整個人就成了憤怒與恐懼的俘虜。

許多長者即便尚未診斷失智,也可能出現前額葉功能退化,特別是在「執行功能」與「多工處理」方面。年齡增長帶來灰質萎縮與白質病變,使得高齡駕駛難以在短時間內處理多項任務。例如在擦撞發生後,同時觀察後方車況、判斷安全停靠點、注意紅綠燈、監控行人,這些對他們而言猶如多頭馬車,顧此失彼。

年齡增長帶來灰質萎縮與白質病變,使得高齡駕駛難以在短時間內處理多項任務。示意圖 。(取自shutterstock)年齡增長帶來灰質萎縮與白質病變,使得高齡駕駛難以在短時間內處理多項任務。示意圖 。(取自shutterstock)

更令人擔憂的是「失智症前驅期」的駕駛者。他們往往對自身退化毫無自覺,卻已在危險預測、反應時間與情境記憶上出現缺陷。一場擦撞過後「未停車」的行為,可能不是惡意逃逸,而是腦部無法整合「剛剛發生了什麼」。這種潛藏的認知障礙,是駕駛風險中最難察覺、也最危險的一環。

至於額顳葉型失智(FTD)患者,更可能在早期就出現明顯的情緒失控與社會行為障礙。他們在未被診斷時就可能頻繁怒駕、違規、與人爭執,這不是道德問題,而是神經結構崩解的結果。他們的大腦中已失去了抑制衝動的防線,如同烈火焚林,一觸即發。

當我們把三峽事件放回腦科學的坐標系,不難發現這是一場多重風險的匯流:

擦撞觸發杏仁核,情緒迅速升高;vmPFC 抑制力不足,導致無法冷靜應對;dlPFC 功能下降,風險評估與注意力切換失效;執行功能退化,使得駕駛無法即時做出安全選擇;若加上慢性疾病與藥物副作用,更可能進一步降低血清素濃度,壓垮整個認知系統。

這不是單一因素使然,而是多重神經系統如多米諾骨牌般相繼倒塌。當大腦每一條防線都被攻破,便只剩下本能在掌舵,而這樣的「自動駕駛」,往往是通往災難的捷徑。

要拆解這類風險,我們必須「對症下藥、標本兼治」。以下幾項,是現階段最務實且可行的對策:

首先是情緒自覺與神經調節訓練。正念呼吸、CBT 認知行為療法皆可增強 vmPFC 的情緒剎車力,讓駕駛在情緒升溫前能覺察並踩下煞車。

其次是高齡駕駛神經功能快篩。導入 Trail-Making Test、Stroop 測驗等工具,遠比單靠視力或筆試更能預測事故風險。

再者是車載科技補足人腦之不足。主動剎車(AEB)、碰撞警示系統、誤踩油門防鎖裝置等,皆能在腦力不足時提供機械補位。

最後,應推行藥物與睡眠風險通報制度。定期檢視駕駛的處方內容,特別是安眠藥、鎮靜劑、降壓藥等會影響反應速度的藥物,並標示「服藥後不宜駕駛」的時間區間,避免「起床即上路」的高風險行為。

怒火上腦,不只是脾氣問題,而是一場大腦各系統之間的協調失靈。(取自貼文)怒火上腦,不只是脾氣問題,而是一場大腦各系統之間的協調失靈。(取自貼文)

怒火上腦,不只是脾氣問題,而是一場大腦各系統之間的協調失靈。在高齡駕駛身上,這樣的失衡風險更為顯著,如同老車行駛在高速公路,一旦煞車失靈,便釀成不可收拾的慘劇。

唯有把神經科學納入駕駛安全政策,強化情緒教育、升級車輛科技、建立科學篩檢機制,方能從源頭拆除「怒火上腦」這顆不定時炸彈。讓我們不再只是事後追悔,而是事前預防,讓每位駕駛者不僅手握方向盤,也能牢牢掌握自己的情緒與理智。

(作者為清大生科系副教授)

本文經授權轉載自 Gene Ng 臉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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